当领导其实就是用人,领导水平的高与低,主要体现在用人的水平高低,智慧的领导玩团队,聪明的领导玩别人,平庸的领导玩自已,愚蠢的领导被别人玩。
人到万难须放胆,事当两难要平心。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面对同一个问题,如果心大了,问题就变小了;如果心小了,问题就变大了。
1.被韦一光将了一军
这个阶段,何东阳经历了太多的事,首长视察时对李疯子的处理,老农挨打对当城管的小舅子的处理,他多么希望市里再不要发生什么事了,能让他安安稳稳度过这个特殊的时期,然而,没想到的事还是出现了。
这几天的新闻媒体上、网络上同时爆出了金色花园小区个别住户擅自加盖别墅、影响城市景观的报道,网站上的文章更犀利,有一篇题目为《穷人被强拆,富人在强建,政府要站哪一边》的文章,内容翔实,笔锋犀利,列举了金色花园小区内的别墅加盖扩大占地面积的数字,还发了照片。文中还采访了一些人大、政协委员,他们发出的呼声非常尖锐,穷人们的合理住宅被强迁,富人们却私自违章建筑,公理何在?我们的政府究竟代表谁的利益?言之凿凿,咄咄逼人,并责问政府不能只拿弱势群体开刀,应该对强势群体一视同仁。很显然,这样的报道上升到了穷人与富人之间的矛盾,引发了一些负面的仇富心理,也把政府工作放置到了风口浪尖上去考问。下面的跟帖更是过激,几乎是一边倒在指责富人们,责问政府为什么不加以制止,难道是政府的官员得了什么好处,害怕得罪这些富人吗?报纸上的虽然言辞没有这么犀利,却上升到了创建精神文明城市的高度,指责这些私自加盖的别墅影响了城市的整体规划和文化广场的周边环境,有关部门不应该熟视无睹。
看完报道,何东阳心里十分恼火,这是什么人在故意制造矛盾,唯恐天下不乱?网络上的文章倒也罢了,《金州日报》怎么也跟着起哄?这不是明摆着把自己放到了火上烤吗?他很想给日报社的总编老常打个电话批评几句,可又一想,报纸反映一些群众的呼声也没有错,老常可能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会把矛头指向自己,这一过问,岂不是把问题扩大化了?也许是他站的位置不同,才对同一个问题有了不同的理解,如果他不负责政府的全盘工作,如果他仅仅是一个负责日常工作的副市长,也不会这么敏感。这样想来,心气才平和了许多,他正准备给城建局的局长黄建成打个电话,没想刚拨了号,就听到有人敲门,说了一声进来,话音落下,黄建成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心里一惊,真是一念鬼就是一个黑古桩,便黑了脸问:“最近报纸批评你们城建部门的事儿,你看了没?”
“看了,我就是特意来向何市长汇报情况的。”
何东阳示意他坐下,为他泡了一杯茶。黄建成客气地说:“谢谢何市长。”
何东阳早就听人说过,黄建成是丁志强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城建局管着城市规划与建设,是一个实权部门,更是一个高危地带。按市政府原来的分工,城建局属于丁志强直接管理,何东阳很少问津,黄建成有什么事也不来找他,他们俩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何东阳明白,这次黄建成主动找他来汇报,一是说明了政治局势在不断地变化,二是说明了黄建成识时务,想主动投靠他。想着,便坐到了位子上说:“那你说说情况。”
“金色花园小区的别墅是九十年代末修建的,因为质量问题,有的顶层每逢下雨就漏水。去年,他们中的有些人曾经申请过要自己补修一下,城建局考虑到实际情况,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没想到他们越搞越出格,有的住户竟在上面加层,有的干脆推倒重新修建了小高层。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城建局有责任,主要是没及时检查,加以限制,才导致了今天的被动局面。”
“媒体上的报道和批评你看了没有?”
“这些媒体都是马后炮,在他们修建时悄无声息,既成事实后就知道煽风点火。”
何东阳没有表态,只问:“你是城建局长,在这个问题上你最有发言权,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觉得现在只能要求他们下不为例,已经加盖的,要让他们拆除可能有难度。如果强行拆除,恐怕会引起新的矛盾。这些人都是金州市的纳税大户,有的是外来多年的投资商,我觉得我们还要理性地对待这件事。”
何东阳“哦”了一声,他觉得黄建成说得有些道理,但也有些偏颇,如果按他这么做,显然不能一视同仁,恐怕难以服众,只好说:“这样吧,安排一个时间,我们去实地考察一下再做决定。”
从何东阳的主观愿望上来讲,他也不希望扩大事态,最好是冷处理为好。然而,没想到晚上的电视节目又曝了光,无疑又使这件事升了级。电视画面上出现了几个加修的别墅,有五六层高的,也有三四层高的,有的干脆推倒了重建,有的在原有基础上扩建,整个别墅区乱糟糟一片,失去了别墅区的和谐,反倒有点儿城中村的意味。电视主持人还现场采访了施工人员、保安和小区管理人员,就是没有采访业主。小区管理人员说,他们曾向城建部门汇报过,城建部门没有做过明确的答复。何东阳越看越生气,觉得城建局在管理上还是有问题,像这样的事应该早发现早制止,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了,问题暴露了,对谁都被动。他不打算去考察了,新闻记者的调查足以让他了解到问题的症结,再去考察就是多此一举。既然是城建部门管理出了漏洞,他只能责令城建部门自己去解决,该拆除的拆除,该处罚的处罚,不能让你黄建成当好人,让我去得罪人。
第二天,是市委中心小组学习日。何东阳本想等学习结束后再向孙正权做个汇报,听听他的意见,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向他汇报,在中心学习小组会上孙正权就讲到了这个问题。孙正权不是专门作为一个问题单独讲的,而是在讲到创建全国精神文明城市时,顺便提到了金色花园小区有人以维修为名私自加盖别墅的事,影响很不好,既影响了居民小区的统一规划和文化广场的周边环境,更重要的是在群众中产生了不良的后果,无形中扩大了贫富阶层的矛盾,希望政府有关部门作出相应的措施,处理好这件事。
何东阳很认真地做了笔记,打算轮到他发言的时候表个态,并把自己的打算汇报一下。孙正权发完言,自然轮到了韦一光,使何东阳没想到的是,韦一光的发言一下子把这个问题推向了一个高潮。韦一光首先谈了一阵学习的体会,然后话锋一转:“说到创建全国精神文明城市之事,我完全拥护和赞成孙书记观点,我们就是要从小处着眼,大处着手,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果我们的文明示范城创建活动不从群众关心的实际问题着手,就很难得到广大市民的共鸣与支持,很难由决策行为变成自觉的群众行为。所以,我们决不能忽视群众的意见和呼声。花园小区别墅业主的改建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整个小区的景观和其他人的生活,往小里说,这是一个局部的行为,往大里说,就是个别人无视政府职能部门的法规,破坏和影响了文化广场的周边环境和景观。一些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由此也对我们的政府工作提出了质疑,我们是为富人开路,还是为穷人说话?这样的提问虽然有些偏激,但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在执法上的不公,不能因为老百姓没有钱没有权就强拆他们的房子,有些人手里有了钱就可以放任他们自己修建。最近,我在南方网上看了一篇新闻,说广州有个富豪区,上演起大规模圈地运动,别墅小区的业主改扩行为比较严重,使原本整齐划一的别墅群变成了风格各异的大杂烩。附近业主意见很大,市人大代表的呼声也很高,但问题终究没有解决。新任广州市长万庆良对此向权富们铁腕开战,他明确表示:‘老百姓的违建可以拆,非富即贵的违建拆不了,不合理!我不管你里面住的是谁、背后有谁,依法行政理直气壮,如果有钱人都管不住,那穷人还怕什么啊!一定要好好查一下。’在这位新任市长的明确批示下,有关部门严厉督办,终于拆迁了这些违章建筑。这件事与我们这里所发生的几乎一模一样,我们不妨借鉴别人的成功经验,采取必要的措施,把这种歪风邪气打压下去!”
何东阳听着,心里有点儿怪怪的,韦一光的话无疑有小题大做、推波助澜的意味,目的就是想把他推到问题的风口浪尖上,让他骑虎难下,不好收场。如果仅仅这样也就罢了,更让他感到不悦的是,韦一光拿了广州市长万庆良的例子来说事,这无疑将他置于被动的地位,如果他拿出了铁手腕,抹平了这件事,功劳也不全是他的,还有韦一光,他只不过按照韦一光说的去做,才取得了这样的成果。如果他做砸了,引发了新的矛盾,说明他没有水平。如果不按照这样的思路去做,问题就不会得到彻底解决。好一个韦一光呀,这不是把我架到火上去烤吗?让我去得罪人,你却躲在一边隔岸观火,事成了,有你的一半,事败了,让我落下个无能的恶名。这其中的玄机,也许其他人没有参透。韦一光的话说完,其他人都跟着借题发挥起来,很显然,这些发言中有原来对丁志强不满的人趁机发些牢骚,也有趁机讨好孙正权和韦一光的,把政府工作的不满情绪一下发泄了出来。
孙正权听了大家的议论,又做了几点补充和强调,态度非常明确,责令政府一定要依法行政,处理好这件事。
轮到何东阳发言的时候,他不得不向市委、向孙书记表了态,要深入调研,给出切合实际的处理意见,保证交给市委一份满意的答卷。
2.向富人开炮
当何东阳接受了拆除违章别墅楼的任务后,才知道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别墅区有五家加盖了楼层,三家完全拆除了原来的楼房重新修建了楼房,不但破坏了原来的框架结构,还扩大了占地面积。这三家中,有一家户主叫周得财,既是房地产开发商,又是省纪委书记的表弟。难怪黄建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时在位的市长丁志强也不闻不问。城建部门的默许无疑助长了周得财的胆量,才导致了他拆旧盖新,彻底破坏了原有的格局,也为其他房主带了一个不好的头,引发了一连串的违章修建。
这些信息是城建局的副局长岳阳告诉他的。岳阳原先在祁北县当过乡长,是何东阳的老部下,他向何东阳提供这些内情,无非是想提醒何东阳要投鼠忌器,别影响了自己。很显然,周得财是这群人里面的领头羊,大家都看着周得财,只要拆除了周得财的违章修建,别的人就好办了。问题是,怎么才能让周得财认识到扩建的危害性,并让他成为一个拆除的带头人呢?
何东阳说:“你说说,如果政府强拆,最坏会导致什么后果?”
岳阳说:“何市长,恕我直言,如果真的强拆,恐怕会得罪省纪委书记。”
何东阳心里一惊,如果真的得罪了省纪委书记就不好了,他随便给你穿个小鞋,找点儿问题查一查,不管能不能查到,经过这么一折腾,搞不好会从此毁了自己的前程。但如果就这么放弃,又觉得难以给金州老百姓一个交代,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何况他已经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从中寻找一个平衡点,找到一种更为合理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可是,这个方法要到哪里找呢?
何东阳叫来了秘书长潘多文,把问题大致给他讲了一下,说:“你安排一下,明天早上八点钟,城建局、金都区政府,还有各新闻单位的记者到市政府大院集中,然后我们统一到金色花园别墅区现场办公。”
潘多文说:“好的,我马上去通知。”
“到时候你也一同去。”何东阳很希望潘多文能谈谈自己的想法。他知道潘多文伺候过几任领导,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隔岸观火时,要比火中的人看得更深刻透彻一些。虽然秘书长的位置决定了他不宜多说,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心智高于他人。何东阳想试一试,如果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他,他会如何应对?便说:“必要时,你可代表政府对着摄像机讲几句话。”
潘多文谦卑地一笑:“谢谢何市长对我的信任,代表市政府讲话,非你莫属,尤其是这在个特殊时期,你不要把这个话语权交给了别人。”
何东阳心里却想,潘多文不愧是一个明白人,就说:“什么特殊时期?坐,坐下来说嘛。”
潘多文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说:“丁市长一走,位子空了,这就是一个特殊时期。恐怕瞅着市长位子的人不少,上面的意见很重要,群众基础也同样重要,所以你不能太掉以轻心,该舆论造势的时候,你也得造一造,该走的路子还得走一走。我们政府这边的人都希望你能当上市长,你不仅能力很强,为人公正,而且还关怀我们下属,说真的,我打心眼希望你坐上这位子,也好关照一下我们。”
何东阳哈哈一笑,心里不觉一阵畅快,他觉得潘多文为人不错,尽管有恭维的成分,听起来还是顺耳,就接了他的话头说:“多文呀,如果我真的能坐了那个位子,我就不光是关照你一下的问题了,而是要把你放到更加重要的岗位上,让你发挥更大的作用。”
潘多文一听,眉宇间顿时溢满了喜气,说:“谢谢市长的高看,不管将来情况怎么样,有你这句话,就让我很知足了。”
“我说的不是面子上的话,而是真心的,谁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有几个得力的干将?但是想归想,不到那个位子上,想关照也难。至于市长的位子,想的人很多,我也不报太大指望,什么事都不能强求,顺其自然吧,只要把眼前的工作做好,能够问心无愧,对得起金州的老百姓就行了。”
“倒也是,倒也是。说到眼前的工作,我觉得别墅区违规建筑的确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不过,话又说回来,越是棘手的问题,越能考验领导者的执政能力,处理好了,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和口碑,也能得到上级领导的看重。当然,这样做可能会触及到个别人的利益,如果真的触及到了,上面有人怪罪下来,那也不是你的责任,是市委的决策,下面又有城建局和区政府具体去执行,他也奈何不了你。”
何东阳点了点头,拿市委的决策来做挡箭牌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总觉得有点儿牵强,现在再经潘多文这么一讲,他有了一种认同感,嘴上却故意说:“干吧,干什么事都不能顾及太多,如果顾及太多,什么事都做不成。”
潘多文告辞后,何东阳心里轻松了许多。潘多文的话,无疑消除了他的心结,也打开了他的思维,他完全可以把问题交给区政府和城建局去办,还可以让他们分为两步走,先劝其自行拆除,避免矛盾,如果他们自己不拆除,再强行拆除。同是一件事,处理的方式不同,效果也不同。他十分清楚,在这件事上绝对没有折中路线可走,也无路可退,他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次日早上,何东阳带着市城建局以及有关部门几十人到金色花园小区去调研,电视台的摄像记者一会儿把镜头对准何东阳一行人,一会儿又对准旁边的施工人员。小区内,不时传来搅拌机隆隆的轰鸣声,来来往往的运沙车堵住了别墅区的小路,旁边一家别墅外面搭建了高高的脚手架,在原三层别墅楼上正加盖第四层。何东阳的身旁,一左一右陪着的是金都区的区长王守义和城建局局长黄建成,其余人等都紧随其后。他们察看了一圈,从外观上看,有五户别墅区加高了楼层,有三户推倒在原地重建了别墅楼,无论从面积上还是外观上,都与原有的别墅大相径庭,有点儿鹤立鸡群的味道。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三家大概就是富人中的富人。来到物业中心,小区物管公司的经理介绍说,从去年开始,部分业主提出要对私家别墅做装修,我们物业公司允许他们在不改变框架结构的前提下进行装修。后来,有人陆续以装修为名开始对别墅进行不同程度的违法改建和扩建,特别是今年以来更为集中,业主争相攀比、效仿,擅自进行较大规模的违法改建、扩建,修凉亭,扩建地下室,改变主体结构,甚至还有三家推倒重建。
何东阳说:“你们物业管理公司为什么不加以制止?”
经理说:“制止过,他们说问过城建局了,同意他们改。”
黄建成说:“你们应该看看有没有城建部门的批文,没有批文,口说无凭,就是违法修建。反正这事儿我们城建局根本不知道,他们从来就没有报过。”
何东阳说:“现在知道了,该怎么去解决?”
黄建成说:“我们一定查处。”
何东阳说:“市、区城建部门立即成立一个联合清查小组,由你担任组长,介入金色花园小区,对违章建筑进行全面摸查,进行立案查处,决不手软。需要处罚的就按规定处罚,需要拆除的,报请区政府批准,先通知户主限期自拆,如不自拆,就强拆。”
黄建成马上点头说:“好好好!”
何东阳又对金都区区长王守义说:“王区长,这也是你区政府管的事,你要积极配合黄局长做好这项工作,限期三个工作日,把所有的违章建筑拆除干净。”
王守义马上应声说:“好好好,我一定积极配合黄局长,完成市长下达的任务。”
看着王守义谦卑的样子,何东阳突然想起半年前群众上访时他打电话给王守义,王守义依仗他是丁志强的亲信,敷衍了事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没想到此一时彼一时,丁志强调走后,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万分谦卑听话,从这细微的转变中,他看到了人性的善变,也看到了王守义的可怜。
就在这时,电视台的女记者拿着话筒过来对他说:“何市长,我是电视台的记者田小麦,想采访一下您,好吗?”
何东阳一看,原来是一位漂亮的女记者,他在电视上常见到她主持节目,印象挺不错的,就说:“好吧,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问。”
看到记者要采访何东阳,其他人马上回避开来,把镜头留给了何东阳一个人。
田小麦将话筒对到自己的嘴边说:“金色花园小区别墅区个别住户以修缮为名,私自对别墅进行了违法改建、扩建,有的甚至推倒重新修建,加高了楼层,扩大了占地面积,破坏了小区的整体规划,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映,有人说,这是富人区,富人有钱了就可以随便扩建,没人敢管也没人敢过问。今天,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何东阳带领城建局和金都区的领导一起来视察,看到这些违法建筑,我们想听听何市长的看法。”
何东阳心想,这小丫头看起来像个花瓶,问起问题来却不乏深度,也够尖锐,不过,尖锐点儿也好,这正好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方才显英雄本色。田小麦说完,将话筒对到他的面前。何东阳微微一笑,说:“不管他是富人还是穷人,我们市委市政府的态度非常明确,如果是违章建筑,一律限其在规定的时间内自己拆除,如果故意拖延时间不拆除,我们也不能排除强制拆除。”他越来越找到了说话的感觉,指着旁边的违章建筑,激情满怀地说,“你们看看,金色花园是多么漂亮的小区,由于这些扩建和加高的违章建筑,极大地影响了小区的美观和整体规划,再加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轰隆隆的机声,也影响了这里居民的正常休息。老百姓的违章建筑我们可以拆除,富人的违章建筑我们为什么不能拆除?我有这个决心,也有这个信心,在市委的正确领导下,一定会给金州的老百姓一个满意的答复。”
采访结束后,田小麦收起话筒说:“谢谢何市长,(贼吧Zei8.ME电子书)您讲得非常精彩。”
何东阳心里一阵高兴,嘴上却说:“这有什么精彩,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是不是叫田小麦?”
田小麦点着头说:“我就是田小麦,谢谢市长能叫出我的名字。以后,随着拆除工作的进一步深入,我还可以来采访您吗?”
“当然可以,我们政府的工作,也要接受你们新闻媒体的监督呀。”
田小麦粲然一笑说:“那好呀,下次采访时我们再约。”说完,打了一声招呼像小鸟一样飞走了。
何东阳暗想,文化广播系统,可谓美女如云,难怪吴国顺把文广局长的位子看得这么重,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当下属,这领导当起来肯定很滋润。
晚上吃过饭,何东阳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视,看过了央视的《新闻联播》,又看金州电视台的《金州新闻》,第一条是孙正权参加一个公司剪彩仪式,第二条就是他检查金色花园小区的新闻。他没有想到电视上的自己,说得那么慷慨激昂,也许当时他看到这些富人们住了这么好的别墅,他们还不满足,还要相互攀比,扩大了地盘还要加盖楼层,竟然置城建规定于不顾,不要以为你们有了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无视政府的法规,必然要遭到法规的制裁。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思想动因,内心里产生了强烈的不满,才讲得这么义正词严。
看完新闻,胡亚娟说:“你瞧你,这种得罪人的事还能在电视上随意说?”
何东阳听得极不顺耳,便没好气地说:“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
胡亚娟嘴一撇,说:“我是不懂什么,可是你看看,人家孙正权戴着大红花去剪彩,得罪人的事他怎么不去?还说哩,我看你就知道给人家去垫背。”
何东阳心里越发来气了,就说:“市委与政府的分工本来就不同,有关行政执法的事,就是政府的事,政府不出面能行?尽瞎说。”
胡亚娟哼了一下,说:“你拆除了他们的别墅,就不怕他们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
何东阳不想听她再啰唆,又不好发脾气训斥她,就说:“这是市委常委定的决策,又不是我自作主张要拆除。好了,你看电视吧,我要到书房看几份文件。”
“文件,文件,回了家就不能放松一下,还要看文件?”
何东阳本来不想理她了,听了这话,还是接了说:“等没有文件看的时候,说明政治生涯也就到头了。”
进了书房,何东阳的心里一团乱麻,本来挺不错的心情,让胡亚娟一阵乱说,搞得他灰暗了许多。待抽了支烟,静了心,细想胡亚娟所说的,其实也正是他所担心的,只是他不愿意朝那方面去多想,更不愿意放大它,让这些负面情绪来扰乱他的心。有些事儿,并不是你愿不愿意做的问题,而是你愿意也得做,不愿意也得做,而且还必须做好。身处在他这个位置,有时候是没有选择的,他更多地模糊了自己的个性,呈现出来的却是一个政治符号,或者说是官方的发言人。而具体到他的职位,只不过是一个政府的临时负责人,说到底,他必须围绕着真正的一把手、市委书记孙正权的方向盘来转,取得了成绩,是一把手英明领导的结果,出现了问题,只好由他这个具体办事的人来承担。他不由得想起了北京首长来金州视察时,孙正权把他推到前面,让他清理政治环境,他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将所有的上访者控制了起来,李疯子的死让他感到十分内疚,让他遭受了道德良心上的谴责。这一次,让韦一光点起了火,然后又让孙正权把他推到了台前,让他去做得罪人的事。不过,这一次虽然是得罪人的事,却也传达了他的一些执政理念,他觉得能够伸张正义、为老百姓代言,即便损失一些也不遗憾。
第二天,他看到了《金州日报》的头条刊登了他视察金色花园小区的一张大图片,雷人的标题一下吸引了他的眼球:《常务副市长何东阳向富人开炮——违章建筑必须要拆除》。他一看这个标题就火了,记者们真是瞎胡闹,什么向富人开炮?这不是有意挑起矛盾吗?他匆匆看了文章内容,倒也客观,没有过分渲染。心里正为这个标题而纠结,想打个电话给报社总编说一说,电话就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是孙正权的,马上接通了电话说:“孙书记,您好,我是东阳。”
孙正权说:“东阳,昨天晚上我看了电视,早上又看了报纸,既然把话说出去了,一定要坚持做下去,决不能手软,否则,以后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何东阳一听孙正权这么支持他,就说:“谢谢书记的支持,本来我打算今天要上您那里汇报一下,没想您就打来电话了。有书记支持,我就更有决心和信心把工作做好了,决不辜负书记的期望。”
“这就好,这就好。大家都很忙,电话里能沟通的就在电话里沟通,不必来汇报了。”
“好好好,好好好。”
挂了电话,何东阳心里踏实了许多。只要书记满意,他就高兴。在他的潜意识里,还希望孙正权向上级组织推荐一下他,众人拾柴火焰高,斤里不添两里添,至少要比使绊子好。
他又不由得想起了省长祝开运,按说,他送给罗娟七万美金的事,祝开运不会不知道,他知道了,也一定会明白他送钱的目的。可是快一个月了,还没有得到省上的一点儿信息。一想起这个问题,心里就七上八下起来,一会儿觉得有希望,如果没有希望,罗娟早就打电话要给他退钱了,她不来电话,正好说明了祝开运在为他努力;一会儿他又感到非常失落,祝开运一直不给他电话,说不准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他就是在这种亦喜亦忧中,企盼着早一天能尘埃落定。
下午,何东阳刚到办公室不久,一个中年大胖子拎着一个手提包敲开了门,一进来,胖子就说:“何市长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得财,在电视上老见到你,就是没有打过交道。”
何东阳一听是周得财,知道麻烦找上门来了,就礼貌地点点头,说:“是周老板呀,好好好,有什么事坐下说。”
周得财落了座才说:“何市长,我知道您很忙,日理万机,我呢,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最近一直不在金州,昨天晚上回来看了电视,今天早上又看了报纸,才知道您下令要拆除金色花园小区的违章建筑。”
何东阳一直没有吱声,想以静制动,就点了点头,让他继续说。
贼吧Zei8。ME电子书下载
“何市长,我就是那个小区的住户,您的命令直接牵扯到了我的利益,今天来找您,就是想与您沟通一下。我住的那个别墅区呀,别看是富人区,房子的质量真是太差了,之前我家的房子每到下雨天就稀里哗啦地漏水,把家具家电都弄坏了,物业公司他们又不负责修,咋办呢?活人总不让屁胀死。去年,我向物业做了反映,他们让我自己修,我觉得既然要修,还不如推倒重新建,我向城建部门反映,他们说要修就修去吧。这不,刚刚修建好了,我还没有住安生,又要让我拆除,这……这,损失也太大了吧?”
“周老板,市城建部门有明文规定,凡是民用住宅区的房屋,都不能以装修为名改变房屋结构,你不但改变了内部结构,还扩大了地盘,加高了楼层,就属于违章建筑了。”
“我修建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提醒过我?如果有人不让修建,我就不修建了,现在盖起来了,再让我拆除,这经济损失有多大呀?所以,我希望何市长能给通融一下。”
何东阳不想与他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就说:“周老板,这拆除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这是市委常委会决定的,不是通融能解决了的。”
“如果您不再追究,到时候我补办一个城建许可证,不就妥了?何市长,您就开开恩吧,那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事,何必那么较真儿?”说着,拉开了他的手提包,从中拿出一摞用报纸包着的钞票放到了桌子上,“一点儿心意,市长,您忙,我先走了。”
何东阳一看那形状,就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马上正色道:“周老板,请你带上,不要这样。”
“何市长请不必客气,这只是我的一点儿意思,来日方长,来日方长,以后您就会知道我是一个仗义的人。”周得财说完就要溜人。
何东阳马上拿起纸包说:“周老板,请你拿走,否则,别怪我把它送到市纪委。”
周得财马上就黑了脸说:“好一个廉洁奉公的何市长,那你干脆送到省纪委书记那里去吧,他是我的表哥,你要不认识他,我可以介绍你认识。”
何东阳一听这带有污辱性的话,火气一下涌上了心头,但他还是极力克制着,把纸包塞到他的手里说:“周老板,一码归一码,你还是把东西收好吧!”
周得财把纸包装进手提包中,说:“难得呀,难得这么清廉的市长,金州市那么多的大事你不管,就盯着我的房子非拆不可,那好,你拆吧,除非你的屁股底下干干净净,否则,我告诉你,你会有后悔的那一天。”
何东阳用手指着门说:“请你给我出去!”
周得财冷笑一声:“是不是心虚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说完,挟着包扬长而去。
何东阳听着周得财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消失了,才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回到座位上,气得不能自已。他想点一支烟,手却禁不住抖了起来,点了好几次才点着。自从走上仕途以来,他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窝囊气,更没有碰到过这么气焰嚣张而又无赖的人。今天,总算让他摊上了,也好,这让他多了一份应对无赖的能力,那就是用正气压倒邪气。
他给门卫打了一个电话,训斥说:“你们是怎么搞的?没有我的同意你们怎么随便放人来找我?”
门卫紧张地说:“何市长,我们对每个来办事的人都做了登记,没有人来找你。”
“还说,刚才有个大胖子来找我,他叫周得财,不是你们放进来的吗?”
“对不起市长,他登记的是去找城建局的黄局长,我们也得到了黄局长的许可,才放他进去的。”
何东阳一听就明白了,说:“好了,以后多注意点儿。”
挂了机,想起周得财刚才说的通融一下,要让城建局补办一个许可证。莫不是他与黄建成私下里早就密谋好了,才来拉他下水?他心里一阵发凉,这个黄建成,竟然玩心计玩到了我的头上。过去,有人私下说黄建成当了四年城建局长,估计每年都能捞到数百万。对这样没有根据的话他从来不信,也从来不说,今天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对黄建成产生了怀疑。他又想起了早上孙正权的电话,他那么为自己鼓劲,又是为了什么?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找上门来向他求情或者施压?不论怎样,有一点是肯定的,孙正权就是想让他坚持住,不能泄气。这里面难道仅仅是因为几幢违章建筑的拆除吗?还有没有更为复杂的原因在里面?
快下班的时候,他给吴国顺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两个人喝几杯。
3.风水轮流转
吴国顺接到何东阳的电话时,正在办公室同一个新来的女播音员谈话。这个女播音员叫周虹,金州人,三年前应聘到电视台,没干多久又考上了北广去进修,现在刚从北广播音主持专业进修回来。女主持还是那么年轻漂亮,青春四溢,说起话还是那么美妙悦耳。
周虹说:“我在北京早就听说我们局和文化、体育局合并了,我还担心回去后没有人接收我。回来后,听到吴局仍然是局长,我好高兴哟。有吴局坐镇,我们干起工作来才有信心。”
吴国顺听得心花怒放,脸上了也洋溢着喜悦,心里却想,宝贝儿你哪里知道,为了夺得这片一亩三分地,我费了多大周折呀。这样想着,不觉一笑,接了她的话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无论谁当局长,对你这样的人才都是欢迎的。”
“我哪算得上人才?再说了,即便是人才,还得伯乐赏识,如果每个领导都像吴局这样关心爱护部下就好了,不把你放到让你发挥作用的位子上,你再有本事也是白搭。”
“说得也是。不过,没关系的,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人对你怎么样的。”
周虹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我要先谢谢吴局了,不知道吴局今天晚上有没有空,要是有,我请你吃饭。”
吴国顺已经与马民约好了,晚上一起上西州去吃羊肉,洗桑拿。常偷腥的猫,时间长了不偷腥就难受,吃惯了野味的他,时间长了不吃野味心里就慌。他推掉了所有的饭局,决定晚上去放松一下。此刻,周虹提出要与他吃饭时,他的心还是禁不住有些动摇,仿佛看到了一缕粉红色的亮光,在他眼前忽闪着,只要他循了去,一定会与那团粉红的亮光融为一体。凭他多年风月场上的经验可以观察出来,这无疑又是一个类似于田小麦的小妖精,只要他想拿下她,就肯定能拿下。他真想推掉马民的饭局,单独和周虹找个僻静的地方聚聚。就在他正准备答应周虹的时候,电话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何东阳的,他马上坐正了身子,示意周虹不要出声,便接起电话说:“市长好,有什么指示?”
“晚上有空吗?”
“有,有空,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这样吧,你安排一个幽静一些的地方,想和你一起去喝几杯。”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安排,到时候发到你手机里。”
挂了电话,吴国顺明显地感到周虹看他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敬佩的色彩,就笑着说:“不好意思,何市长约我了,我不能不去,改天我请你吧。”
周虹站起身来,吴国顺的眼前立刻便亮出了一道风景。那风景里,该突出的地方很突出,该凹的地方非常凹,十分夸张,又非常和谐,组合到一起就成了完美。
周虹又笑了一下说:“刚才你们讲的我都偷听到了,吴局可真有人气呀,市长都对你那么好。那我不打扰你了,改天我们再约。”说着她用手在耳朵边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吴国顺说:“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
“待会儿我发到你的手机里。”说完,朝他摇了摇小手告辞了。
吴国顺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小妖精,就给马民打了一个电话,把晚上的安排取消了。刚挂电话,手机又振动了一下,打开一看,是一条手机短信:“吴局,这是我的号码,千万别忘了保持联系哟,小虹。”吴国顺一看后面的落款,不免有点儿暧昧,止不住心就狂跳了起来,这不是明显地暗示我吗?如果一个男领导对他的女下属不叫全名,不叫小周,而叫小虹,那意味着他俩的关系已经不一般了。既然你有情,我就有意,既然你敢向我招手,我就敢放马过去。吴国顺觉得在文化广播系统当一把手真好,不用费多大的劲儿去勾引人,别人就会主动来勾引你,这是市上一些实权部门、要害部门所不能比拟的。
他存好了周虹的手机号,又给西部风情的老板打了一个电话,订好了包厢,这才静下心来琢磨起何东阳为什么要与他单独相聚。
何东阳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从何东阳的声音里能感觉到他好像有点儿不高兴,是不是他当市长的希望破灭了,或者遇到了不顺心的事?
吴国顺多么希望何东阳能够顺利当上市长,他知道,只要何东阳当了市长,他肯定还会有高升的机会。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口头上讲任人唯贤,实际上却是任人唯亲,如果你没有关系,上面的领导不认识你,不信任你,即便你有天大的才能也是白搭。这一次,他从副局长的位子上反败为胜,说到底还是上面有人,有何东阳护着他,否则,他就是击败了姚洁,这个位子也不一定就能轮上他。
经过这一轮的浮沉,让他更加深刻地认清了周围的人,也认清了周围的事,更加珍惜失而复得的权力。那天早上,当市委组织部长唐明天当众宣布由他负责文广局全面工作的决定后,参加会议的几十名中层领导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在这种掌声中恢复了一个男人的尊严,也洗刷了之前所有的耻辱。当他重新坐在了一把手的位子上后,人还是那个肉头肉脑的人,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气场却决然不一样了,那些原来一直对他不错的老部下,纷纷来给他道贺,脸上挂满了抑制不住的笑容,那些原来紧跟姚洁的人,见了他远远地就绽开了笑脸,主动与他打招呼。他从这一张张真真假假的笑脸里,再一次感受到了人性的善变,感受到了小人物生存的无奈。
最使他感到不习惯的是,副局长苏正万马上又换了他过去的那副嘴脸,恭恭敬敬地敲门进了他的办公室,又恭恭敬敬地来请示工作,一看他要抽烟,主动为他点火。当他再次看到苏正万的那副奴才相时,真的有点儿受不了,他见过“变色龙”,却没有见过变得这么快的“变色龙”。这个人,大小也算个副处级,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尊严?
苏正万主要是来向他请示春节联欢晚会的事,吴国顺明白,离春节还早着哩,这件事根本用不着现在来请示,苏正万无非是打着请示工作之名,来跟自己套近乎。你急什么急?到时候能不能让你继续负责电视台还很难说。吴国顺自从重返一把手的岗位后,就开始琢磨起了怎么用人的事。当领导其实就是用人,领导水平的高与低,更多地取决于用人的水平高低。智慧的领导玩团队,聪明的领导玩别人,不聪明的领导玩自己,愚蠢的领导被别人玩。他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自然要重新洗牌,要排挤掉姚洁的死党,用那些忠诚可靠的,让有能力有水平的人进入班子,掌握实权。他现在等待的就是市委的那一纸任命书,只要一任命,他就可以放手工作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苏正万,现在知道悔了吧?晚了!他轻轻地将春节晚会的报告往旁边一推说:“不急,现在离春节还远着哩,先放着吧。”
苏正万马上点头哈腰地说:“好好好,好好好,吴局还有什么指示?”
“本来不想说了,你问到了我就说几句,最近我看你们搞了一个重点工程系列报道,选题不错,但还要注意把握好分寸,比如说上塘村的农村样板房建设,重复啰嗦,连篇累牍,你们就不能提炼一下吗?一点儿政治敏锐性都没有。类似的我就不多说了,一定要把好政治关,绝不能出事。”
“好好好,吴局长批评得好,我们马上改正。至于上塘村样板房工程的报道,还是姚局,不不不,是姚洁当局长时下的任务,她让我们做重点报道。因为内容太少,又要做系列,才搞得重复啰嗦了。我马上就让他们纠正,没有播的就不播了。”
吴国顺早就断定是那个女人在给丁志强脸上擦粉,利用媒体资源和喉舌作用,故意大肆渲染丁志强的所谓政绩。他不想再听苏正万的解释,就说:“好了,你忙你的去吧,我有事再叫你。”
苏正万点头哈腰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出门时又轻轻地带上了门。
看着苏正万离去的背影,吴国顺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小人得志更张狂?这样想着,不觉笑了,要说自己是小人,那苏正万更是小人了。对待卑鄙的人,你不能太君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为过。苏正万天生就是一副奴才相,他对姚洁如此,对你也如此,他认的是局长这个位子,不在乎你是谁,哪怕局长的办公桌前坐着一个傻子,或者拴着一头小毛驴,他也会顶礼膜拜。
使吴国顺没有想到的是,田小麦竟然也给他发了一条手机短信,一是向他表示祝贺,二是想请他单独吃一次饭,希望他能赏光。他知道,田小麦请吃饭是假,重叙旧情是真。他轻轻地一笑,回了一句:“谢谢,现在没有空,等以后有时间再说。”一摁键,发了出去。在他最失意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能从她的身上得到一丝温暖与慰藉,没有想到她却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跟苏正万走了。这是留在他心里永远的痛,每每想起,他就恨不得让她出门碰死,吃饭噎死,话筒漏电电死。其实他知道,这种恨里面包含的是一种深深的爱,爱有多深,恨也就有多深。爱与不爱,可以欺骗别人,却无法欺骗自己。他虽然一直恨着田小麦,却也在一直爱着她,这种爱一直存在于他的幻觉里。在与老婆做爱时,他还是不忘让田小麦如影随形伴随着他,一起完成整个做爱过程。有时,莫名其妙地想起与她相处的精彩片断,就有了一种想给她发条手机短信打动一下她的冲动。但是,待他写好要发时,想起她高昂着胸脯决绝地走出他的办公室的样子,还是克制住了。他知道,他们的缘分尽了,既然她选择了离开,必有她的道理。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再拉回来,他和她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何况,她已经成了苏正万的人了,再拉回来也没有意思了。
不一会儿,田小麦又给他回了短信:“国顺,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其实,离开你后我一直都在后悔,想挽回又碍于面子,更怕遭到你拒绝,所以一直耗到了现在,希望能得到你的谅解,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小麦。”他反复地看了几遍,心里有了一种暖暖的感觉。他知道,不管这里面有多少假话,至少有一句是真话,那就是想与他重归于好。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就是要让她后悔。他虽然很强烈地渴望得到她的身体,但还是不想再接受她。
下班后,吴国顺直接来到了西部风情定好的包厢。他原以为何东阳的郁闷可能与争夺市长位子有关,没想几杯酒下肚后,才知道何东阳生了周得财的闲气。他知道周得财,是东州市人,十多年前拉来一伙人在金州搞建筑,后来越做越大,就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业务扩展到了周边几个市。他听说周得财在省上有一个当大官的亲戚,究竟是什么人,他倒不知道。此刻,听了何东阳这么一讲,也有些生气,就说:“周得财算什么东西?再别理他!”
“主要是尿泡打人,臊气难闻。”
“你就当是一条狗,没有防住被狗咬一口,你总不能与狗去计较吧?”
何东阳被气乐了,说:“哪有你这样打比方的?”
吴国顺也笑了,说:“打这样的比方,能让人想开许多。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次出面下令拆除违章建筑,还是有好处,经电视、报纸一宣传,你的人气也大大提高了,为下一步荣升市长制造了良好的舆论氛围,相比得到的,出现几声狗叫算得了什么?”
何东阳拿起酒杯,象征性地与他碰了一下,说:“光老百姓说好不顶用呀,这又不是民选,关键还得上头有人说话。”说到这里,何东阳真想把送钱给省长夫人的事说一说,让吴国顺分析一下事态的进展,然而,就在话要出口时,他还是强忍着咽到了肚里。
吴国顺却说:“话虽这么说,也不能小瞧民众的呼声,尤其在这个网络时代,网民的呼声可以影响上面的决策。下午,我还特意到几家网站浏览了一下,《市长向富人开炮》的新闻被好几家网站转载了,网民一片叫好,我也留了言。网络一红,上面的领导肯定会注意到,到时候一旦给他们造成压力,不用你也不行。”
何东阳一听网络上也有了转载,马上来了兴趣:“网上也转载了?这我还不知道。”
“现在的网络速度快得很,尤其是微博,不到一分钟就传开了,无论是坐在车上,还是蹲在厕所里,只要打开手机,就可以上网浏览,要比电视传播还来得直接。”
何东阳听吴国顺这么一说,心情好了许多,便想到为了帮他争夺市长之位,吴国顺也尽了力,而他的事自己也理应多关心一些,就问:“说说你吧,现在接了一把手的工作,还顺利吧?”
吴国顺呵呵一笑:“托市长的福,又让我尝到了当家做主的感觉。工作比原来多了,也杂了,不过,心里却感到很踏实。”
“这就好,这就好。过两天要开常务会,讨论人事安排,会议结束后,你的任命书就正式下发了。”
吴国顺心里一热,就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说:“多谢市长关怀,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先干为敬,一切都在酒里。”
何东阳也端起酒杯,喝了酒,心情柔软了许多,便说:“国顺呀,金州的这些干部中你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关心你,还去关心谁呀?”
吴国顺感激地连连点头称是,就在点头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太亏欠何东阳了,他给予了自己那么多,而他的回报却微乎其微。在经济上,何东阳从不贪心,在美色上,也从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传闻。他突然想到了周虹,那绝对是一个尤物,如果何东阳喜欢,就把她送给他,也算是对他的报答,便试探着说:“想起首长对我的好来,真是无以报答。今天来吃饭,我还在想着,是不是带一个电视台的女主持来为市长陪酒,又怕遭你的批评,就没敢带。”
一说女主持,何东阳不觉想起了昨天采访过他的田小麦,如果能有那样一位女孩儿陪着一起吃酒,也是一种享受。当然,还有舒扬,却有另一种美,在省城宾馆里的拥吻,的确让他终生难忘。“国顺呀,你没有带是对的。美女谁不喜欢?每个男人都喜欢,但为了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一些,该回避的还是要回避。”
吴国顺马上点头称是。
何东阳又说:“你也一样,在美女如云的单位里当领导,一定要经得起美色的考验呀。窝边的草好是好,但你不能吃,吃了最容易暴露。”
吴国顺就嘿嘿地笑着说:“不吃,不吃,让别人吃去!”
4.冰火两重天
次日一上班,何东阳就急不可耐地打开网页,在百度中输入几个关键词,很快就搜到了几十条有关他下令拆迁的报道,有的还加上了他的照片,有的改了更雷人的标题,诸如《铁腕副市长勇敢向富人开炮》、《何东阳,好样的》。再看网友跟帖,几乎是一片叫好,甚至还有的网友说,像这样的铁腕副市长应该放到市长的位置上,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他知道,这种报道正因为迎合了仇富心理,才引起这么大的社会反响。也有个别网友持怀疑的态度,怀疑这是在作秀。随后又有人跟帖说,是真枪实弹地干,还是放空炮,我们拭目以待。看到这些网帖,他觉得自己已经被媒体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进,可以继续得到媒体的信任,得到网友的拥护;退,意味着彻底失去民心,也必然会引起网络媒体的抨击,从此就会臭名远扬。更何况,这一次的拆迁不像别的拆迁,如果是为了征收土地,强制拆迁民房,他于心不忍,更会触怒众人,而这一次是拆除富人的违章建筑,在他的潜意识里,有一种大义凛然的豪迈和依法行政的正气。面对强大的网络媒体,面对民众的信任和支持,周得财的讽刺与威胁根本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苍蝇,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横了心,将拆迁进行到底。
然而,随着拆迁工作的进一步深入,想象不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城建局下文后,正在准备扩建的几家马上停了工,修建好的几家却坚持不自拆。这天下午,黄建成找上门来向他汇报说:“有三家通知拆除的抱成了团,公然与城建局叫板,扬言要与别墅共存亡。”
“这三家中有没有周得财?”
“有。主要是周得财的工作不好做,大家都看着他,他要拆了,其他两户自然也要拆。他要不拆,他们也不拆。我就怕……怕到了拆除的限期后,他们仍然不拆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黄建成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有点儿不太理解。
“你们过去是怎么动用智慧拆迁穷人的?难倒就不能用那种方式对待富人?”
黄建成这才勉强说:“好的。”
何东阳一看黄建成犹犹豫豫的样子,想起上次周得财来他办公室里发威的事,就怀疑是黄建成唆使的,看他这缩头缩脑的样子,说不准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心一横,便说:“至于你采取什么方式我不管,我要的是结果,限定时间一到,还没有完成任务,你就别来找我了,直接去找孙书记,向他汇报好了。”
看着黄建成无精打采离去的样子,何东阳不觉想起了一幅官场对联——上联:上级压下级,一级压一级,级级加码马到成功;下联:下层蒙上层,一层蒙一层,层层掺水水到渠成。横批:和谐社会。这就是官场生态,没有办法,身在其中,谁都有自己的难处。
他刚缓了一口气,电话就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省城的,马上接起了电话,客气地说:“你好。请问你找谁?”
“请问你是何东阳同志吗?”
他一听这说话的口气,又加了“同志”二字,必定是一个大人物,马上说:“我是何东阳,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省纪委的纪长海。”
何东阳一听是省纪委纪书记,马上热情地说:“纪书记好!纪书记打电话来有什么指示?”
“何市长,我不是做什么指示,今天给你打电话,纯粹属于私人通话。是这样的,听说你们政府要对金色花园小区的个别扩建别墅进行拆除,我有个亲戚叫周得财,他的别墅也在拆除之列。昨天他打来电话说,他只在原来的地基上拆了危房,重盖时你们城建部门也没有加以阻止,现在人家盖完装潢好了,人也住进去了,你们却要拆除,这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如果这些损失让他个人全部承担,恐怕有点儿说不过去。你们看看,能不能以罚款的形式做个处理,这样既合乎常情,也不至于让他个人损失太惨重。”
何东阳虽然没有与纪长海正面接触过,但他的声音却非常熟悉,他常在电视上看到他,又听过他做的党员干部如何反腐倡廉的电视讲话。现在,就是这个大人物,却为他的混账亲戚说情,不知是他在玩弄现实,还是现实在嘲笑他。他明白,面对这样的大人物,你只能迂回,决不能当面拒绝。等他的话讲完了,何东阳便接了话说:“是是是,纪书记说得有道理,我们压根儿就不知道周得财是您的亲戚,要是知道,也不至于把事情搞得这么被动。这个拆除的决定是市委常委会决定的,您也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副市长,上面怎么要求我就怎么去执行,决定权还是在市委那边。不过,请纪书记放心,您说的话,我一定转告给孙书记。”
“何市长客气了,至于是不是我的亲戚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一定要掌握好行政执法这个度,我是搞纪检工作的,有过这样的经验教训。有时候,这个度把握不好,可能就会将一个干部的前途断送了。所以呀,我们在依法行政的时候,还是要以和谐为主,以经济发展为主,不要人为地将问题扩大化,造成人为的矛盾,你说我说得对吗?”
何东阳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虽然在心里极为反感这种暗示性的威胁,但嘴上却非常恭敬地说:“对对对!书记说得对。”
“当然,我这样说不是干涉你们地方常委和政府的工作,主要是说,有了问题,或者是决策上出现了偏差后,要注意及时纠正,这才是唯物主义的态度。至于正权同志那里,我已经打电话说了,他说你在电视上、报纸上把话说出去了,恐怕难以收场。我说有什么不好收场的,不能只顾个人的脸面,非要把事情推上极端,那就不好了。”
“谢谢纪书记的批评指导,我们一定注意改正。”
挂了电话,何东阳虚汗淋漓,他本想耍个滑头,把责任推到市委,没想到孙正权比他更滑,早就把难题交到了他这边,而纪长海更是老谋深算,亮出了所有的底牌,逼着他不得不就此收场。他仿佛被一种强大的气场所包围,在这种气场里,他几乎被压得透不过气来。
纪长海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是搞纪检工作的,如果把握不好度,可能会将一些干部的前程断送掉。他知道,经纪长海这样一打招呼,如果再一意孤行,必然会引起后遗症,搞不好,他将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如果就此放手,实在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更会失信于民,很快就会像汶川大地震中的“范跑跑”一样,成为大家嘲笑和谴责的对象。
他决定去找孙正权,听听他的意见。
一路上他都想好了,如果孙正权退缩了,要他放弃,他只能借坡下驴,拿市委的决定来做对外舆论的挡箭牌。如果孙正权还要他继续坚持,那他只能义无反顾地坚持到底,要是纪长海怪罪下来,他仍然会把市委的决定拿来当挡箭牌。身处夹缝中的他别无选择,也无法一意孤行,他只有按市委一把手的指令去办事。
敲开了孙正权的门,孙正权向他招了一下手说:“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没想到你就来了。坐,坐下来再说吧。”
他坐在孙正权对面的椅子上说:“书记找我有什么指示?”
“你先说吧,你找我是什么事?”说着,给何东阳递了一支烟,自己也点了支。
何东阳觉得孙正权好像已经知道了纪长海给他打过电话,便说:“刚才省纪委纪书记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给我讲了一大堆道理,并说周得财是他的亲戚,让我们变通一下,适当地作个处理,罚点儿款就行了。并让我们在行政执法上掌握好度,不要人为地扩大矛盾。”
“你是怎么认为的?”
他没想到孙正权一脚就把球踢到了自己的怀里,真是高手,让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好。如果说纪长海说得对,那无疑是否定了市委的工作,让孙正权误认为自己有什么把柄被纪委抓到了手,才那么怕他。如果否定纪长海的观点,会不会引起孙正权的不高兴?他略一思忖,只好实话实说:“按说,上级领导不应该干涉地方常委和政府的工作,至于违章建筑的拆除问题,也不是我们哪一个人说的,是市委常委会议的决定,我觉得拆除违章建筑,依法行政没有什么错,不能因为我们触犯他的亲戚的利益,就说我们没有掌握好度。”
孙正权点了点头,又问:“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何东阳心里一虚,说:“我说这是市委常委会讨论决定的,我只是一个执行者,无权改变。”
孙正权“哦”了一声,才说:“你说得没错,这是我们市委常委会集体讨论决定的。不过,从问题的另一方面来想,纪书记的话也有道理。东阳,不知你想过没有?我们抛开周得财的事不谈,单就这违章建筑而言,他们在拆旧盖新的时候,我们的行政执法人员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当时怎么就不加以制止,不向他们讲清楚事情的后果?他们叮叮哐哐搞了几个月,我们的城建部门不声不响地给予了默许,等人家盖起来了,住进去了,听到网友一煽动,政府部门立即回头去拆除。真的拆除了,让一个家庭去承担那样大的风险是不是太过了?我们城建部门在平时的监管上有没有责任?如果有责任,又要承担多少?不瞒你说,纪书记也给我打过电话,我一直在认真反思,是不是我们的这个决定过于草率和不够理性?”
何东阳一听,就知道孙正权有了倾向性,他已经被纪长海的观点同化了,如果按这种观点推理下去,他们纪委对党员干部违法乱纪的事也不能查处了,他们为什么在党员干部违法时不加以纠正,一直等到他们违纪成了事实,铸成大错后再查处?行政执法也是一样,对方没有违章建筑,你查什么?有了违章建筑,才有按章拆除。这样的道理,孙正权不可能不懂,纪长海也不可能不懂,正因为他们都懂,都在装不懂,他就不能在他们面前真的懂,只能顺其自然,借坡下驴地说:“还是书记分析得透彻,我听书记的,如果不需要拆除,就放弃算了。”
孙正权叹了一声说:“东阳,恐怕你也知道,我一直在有意地培养你,给你提供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一旦有机会,就想把你往上推一推。我找你的目的和你找我目的是一样的,就是为了拆除违章建筑这件事,你看着办吧。如果你觉得已经把话说出去了,非要还大家一个说法,我也不阻挠你;如果你觉得这样做有风险,放弃了,我也不批评你。政府这边的具体工作主要还得你们做,你自己衡权。”
何东阳不得不佩服孙正权真是一个太极高手,转了一圈儿,又把问题交给了自己,他只好假装高兴地说:“谢谢书记对我的栽培,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告辞出来,下了办公大楼,仰望着蓝天,何东阳才知道,虽然他嘴上说明白了,其实还是没有明白,他没有明白到底是要放弃,还是要坚持。他只觉得自己被人放到火山上烤,一边是网络的舆论监督,一边是上级的施压。如果放弃,必然会造成舆论的谴责,落下一个说大话放空炮的外号。如果坚持下去,必然会得罪省上的大人物,那他以后的日子很难说清楚会出现什么变故。是进是退,何去何从?他真的无法找到一种合理的答案。很显然,孙正权嘴上说让他自己看着办,实际上是把他的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了,进,你去承担政治风险;退,你去承受舆论谴责。上了车,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慢慢将他包围了起来,他看不清前面的路,更不知道该怎么走。
回到市政府,何东阳刚到楼下,看到韦一光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后面跟随的是人事局许局长。他急忙迎上去招呼道:“韦书记驾到,有失远迎。”
韦一光呵呵笑着,伸出一只手来,握住晃了两晃说:“我刚到人事局去了一趟,何市长从哪儿回来?”
“我从市委来,请到不如遇到,上去坐一会儿吧。”
何东阳心里有事,本来是说句客气话,没想韦一光看了看表说:“好吧,正好有空,去坐一会儿。”
上了电梯,何东阳说:“书记有什么事,打个电话让许局长给您办好就是了,还劳您亲自来办?”
“小事,小事,我也正好有时间,出来随便走走。”
说笑间出了电梯,许局长打了声招呼告辞了,何东阳和韦一光一起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落了座,泡了茶,何东阳说:“韦书记呀,你怎么还不过来主持这边的工作?我都忙得焦头烂额了,你要再不过来,我可要撂挑子了。”
韦一光听完,哈哈大笑着说:“何市长真是太谦虚了,我看你干得很出色嘛,都成了媒体的焦点人物了,还有什么撂挑子的?”
何东阳苦笑一声说:“什么焦点人物!我现在才真正体验到了被放到火上烤的感觉是多么煎熬。”
韦一光呷了一口茶:“不至于吧?”
何东阳知道韦一光言不由衷,说不准他什么都知道,便也不再隐瞒:“我现在是内外夹攻呀,周得财到我这里公开要挟,上面又有人给我打了招呼,要我们把握好度,不要激化矛盾。”
韦一光吃惊地说:“竟然有这样的事?那头儿的意见是什么?”
何东阳明白他所说的头儿就是孙正权,便说:“我刚从他那里来,看来他很大度,让我自己来把握。”
韦一光长叹了一声说:“难,真难,进退两难。进,得罪上面的人,不好办;退,要冷落那么多热心支持你的人,也很闹心。尤其是网络这么一宣传,全国各地的网友都知道这件事,真是不好收场呀。”
何东阳突然想起了孙正权刚才向他发出的疑问:“是不是我们的这个决定过于草率和不够理性?”当他又一次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品出了孙正权的真正含义来,那不仅仅是对这个决定的反思,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做这个决定时是不是被人利用了?现在,听到韦一光的这番话,越发地体会到了孙正权说话的用意,也体会到了韦一光上一次的高调唱得实在有些虚假,不免有点儿煽风点火之嫌。想到这里,便微微一笑说:“顺其自然吧!再过几天,你来了,一切由你顶着,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韦一光虚张声势地说:“老兄呀,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究竟是外面派人,还是内部产生都很难说,你的善良愿望我怕多半会落空了。”
“不会吧?”
韦一光无奈地摇摇头:“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变数,也说不准到时候文件下来后,不是我,而是你。这种事不能强求,随缘吧。”
何东阳知道他说的是真话,却故意说:“你上不去,那我更上不去了。”
“我们之间,谁能上就上吧,如果到时候被外人抢了去,那损失可就大了。”
经他这么一说,何东阳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触疼了,想起省上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便感到了隐隐的失落。
5.山高人为峰
一连几天,何东阳真有点儿火烧屁股的感觉,他正想着对拆除事件如何冷处理时,没想到媒体又烧了一把火。这天早上,省报头版上赫然出现了他的大照片,还有一篇大文章,标题是《面对富人区的违章建筑怎么办》,下面一行副题上写道:“金州市常务副市长何东阳如是说:老百姓的违章建筑我们可以拆除,富人的违章建筑我们为什么不能拆除?”何东阳打开报纸,头就大了。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容易想出了冷处理的办法,让媒体这一忽悠,岂不是又把问题推向了极端?而这个媒体,不是一般的网络传媒,它是党报,是党的喉舌。这样一搞,纪书记看到了会怎么想?还以为我不知好歹,故意冲着他来着。更主要的是,影响一旦扩大出去,让他怎么收场呀!
他点了支烟,一边吸着一边匆匆浏览起了全文,文章中并没有夸张什么,却将事情的真相完完全全地呈现了出来,让人觉得这样的违章建筑不拆除的确不足以平民愤。他查看了一下记者的名字,记者叫余杰,是省报的。这个人他根本不认识,他也没有采访过自己,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上报了呢?现在的记者真能胡搞,为了抢时间抓新闻,根本不进行深入实际的调查,只凭网络上的资料胡整瞎编。他将报纸扔到了一边,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省城的,是不是纪书记打来电话指责他?他接起了电话,刚“喂”了一声,对方说:“请问你是东阳吗?”
他一听不像纪长海的声音,就有气无力地说:“我是何东阳,请问你是哪位?”
“东阳呀,我是祝开运,今天省报刊登了你下令拆除违章建筑的报道,我看后很高兴。很不错,真的不错。近几年,政府只一味地拆除普通老百姓的房子,引起了老百姓的抵触情绪和强烈不满,也影响了干群之间的关系。你反其道而行之,向富人开炮,拆除富人的违章建筑,这很好,这需要勇气,也需要胆略,我支持你!”
何东阳一听是省长祝开运,早就恭恭敬敬坐正了身子,紧紧地将话筒贴在耳朵上,生怕漏掉一个字。当他清清楚楚地听完了祝开运的话,高兴得声音都差点儿变调了,马上回答说:“谢谢省长的关心与支持,阻力肯定有,而且很大,不过有您的支持,有市委的领导,我们一定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这就好,这就好。你现在正是有作为的时候,好好干,争取干出些成绩出来。”
“好好好,希望省长以后多批评指正,让我进步得更快些。”
“会的,会的,那好吧!以后有什么事再联系。”祝开运说完挂了电话。
何东阳还握着话筒,等他确信祝开运挂了机,才发现自己已经握了一手心的汗。挂了电话,他感到抑制不住地兴奋。他非常明白,虽说祝开运在话中没有向他多透露什么,但电话本身已经透露了许多,或者说是表明了许多,这就是说他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他已经在关注着自己。当何东阳把问题想到这个层面后,他几乎有些兴奋得不能自已。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十分准确,依照常理,日报上每天都有好多地方新闻,都有好多新鲜事,省长不可能一一打电话去鼓励,去表扬。他之所以给自己打电话,恐怕一多半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向他传达一种信息,这就是说,他当市长的事已经有了眉目,省长正在为自己积极努力。
何东阳越想越激动,越激动身上就越热。他感觉今天的暖气分外热,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一股初冬的冷气吹来,舒心无比。再看远处的楼宇,灰蒙蒙一片,仿佛笼罩在了云雾中。吹了一会儿冷风,大脑一清醒,又想起了省长对他的表扬,想起他亲口答应了祝省长,一定要完成任务。可这任务又怎么完成呢?纪委书记泼过了冷水,他刚刚降了温,媒体一煽动,省长又来给他加温,他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按纪委书记的办,必然会让省长失望,如果按省长的去做,从此得罪了纪委书记,究竟听谁的?他的心里一阵纠结,又陷入到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下午,他要去市委参加常委会,主要是讨论人事安排问题,他已经与韦一光通了气,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吴国顺的任命应该不会有问题,会议结束就可以下文。吴国顺的事,他总算有了一个交代,可他自己的事却越来越理不清了。等会议完了,有没有必要向孙正权做个单独汇报?
他实在拿不出一个好主意来,必须要好好想一想,想出一个自己认为行得通的办法,再去汇报吧。
何东阳在政府这边正纠结的时候,韦一光却在市委那边正开心。何东阳的纠结是因为省报的报道,韦一光的开心也是因为这篇报道。同一篇报道,因为两个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心理感受自然也不一样。
韦一光一看这篇报道,就不由得笑了。他知道何东阳早就有了偃旗息鼓的打算,没想到省报的报道又在何东阳的屁股后面加了一把火,让他退又退不得,进又进不了。如果进,必会得罪省上的那位要人,他随便找一点儿问题,在省委常委会上稍微点一下,那何东阳的前途就算是划上了句号。如果退,一定会引来政界的嘲笑,落下个说大话放空炮、不务实爱作秀的虚名,其他的领导同样会反感这样的人。出了这样的麻烦事,够他何东阳受的,这无疑为自己竞选市长之位扫清了一大障碍,至少,他当不上市长,也不会让何东阳抢了去,否则,他就太失败了。
一想到市长的位子,韦一光心里就纠结了起来。顾长平的突然调离,让他感到自己就像无根的浮萍,没有了根基,顿感心神不宁。自从省城回来后,他再没有联系过组织部长潘长虹,潘长虹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有时也想给潘长虹打个电话过去,再问一问情况如何。如果有必要的话,他打算再一上趟省城,实打实地让潘长虹感受他的诚意,但每每拿起电话,他就犹豫了,电话打通后,向他说什么?仅仅是问声好,还是询问事情的进展?他觉得怎么说都不太合适,只好又把电话放下了。现在,当他排除了何东阳之后,觉得自己又多了一丝希望,如果不外派,从金州内部产生,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应该是自己。
韦一光正想得奇妙,宣传部副部长杨言敲门进来了。杨言交给他一份在全市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稿。他将讲话稿往旁边轻轻一放,将省报往杨言面前一推说:“今天的报纸你看了吗?”
“看了。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我认识,他还向我询问过情况呢。”
韦一光示意杨言坐下来说。
杨言便坐下来继续说:“我觉得这也是我们市上的一件新鲜事,市报市台都做了报道,网络上也到处转载,既然这篇文章已经做大了,就让省报再来一次推波助澜,这对政府的工作既是一种压力,也是一种动力。”
韦一光点了点头,他觉得这步棋走得很好,更觉得杨言是个有用之才,便说:“不错,做得不错,搞意识形态领域的工作,就应该有这样的政治敏锐性。”
下午,市委召开常委会,韦一光在会议厅看到了何东阳,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各坐到了各的位子上。会议厅呈长方形,周围摆放着的都是高档的单人沙发,沙发与沙发之间放着一个小茶几,便给人一种宽敞的感觉,上方一共放着三个沙发,最中间的位子是孙正权的,左边是韦一光的,右边的本来是丁志强的,他走了,现在始终空着,谁也不好意思去坐。这种座次的排列,从来没人有意排列过,几乎是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
孙正权还没有来,宣传部部长刘胜文就对旁边的何东阳开玩笑说:“何市长,祝贺你,上省报头版了。”经他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一起聚向了何东阳。
何东阳便趁机解释说:“这省报一点儿都不慎重,记者从来没有采访过我,就捕风捉影地瞎报道。”
刘胜文说:“何市长,这就是你对新闻这一行不太了解了,记者只注重新闻的真实性,并不在乎获取新闻的手段。比如中央领导有什么活动,也不可能让新华社的记者亲自去采访,只要记者获得了真实的新闻,照样可以发稿。”其他人听了就哈哈一阵大笑。
何东阳感到大家都有点儿嘲笑他的意味,便也正了色说:“我还真不了解,原来新闻都是这么道听途说来的,经刘部长这么一说,我算是长了见识。”大家听了,又一阵哈哈大笑。就在笑声里,孙正权进来了。孙正权一进门,大家的笑声立刻停止了,而何东阳的脸上却感到了一阵火烧火燎,仿佛觉得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底牌,都在等着看他怎么收场。
会议开始了,何东阳的注意力却集中不到会议上来,他感觉这次省报的报道完全把他推到了悬崖上,如果在党报上放了空炮,不仅成了政界的笑柄,他个人的威信也将灰飞烟灭,以后别想再在金州这片土地上理直气壮地说话了,你要再说,谁还信,谁还听?
何东阳知道,他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能回头看,却不能再回头走,与其自己打败自己,还不如让对手打败自己,好赖还能得到一个好的口碑。
这次常委会议,主要讨论人事安排,吴国顺的事终于办妥了,何东阳也算了结了一个心愿。会议结束后,他本来想与孙正权沟通一下,给他谈谈想法,没想到政协李主席跟着进了孙正权的门,他只好打道回府。坐到车上,掏出手机,给吴国顺发了一条短信:“常委会已通过,敬贺你!”很快,吴国顺回信:“谢谢首长,晚上聚一聚?”他想了一下,回复道:“算了,太敏感了。”
车过电信大楼,突然看到了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写着“山高人为峰”几个大字。这是电视上常播的一条广告,平时没做多少思考,此刻看到,却突然有了一种新感悟,大有“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意境,仿佛跳出了事务圈子,站在高山之巅,鸟瞰芸芸众生,心胸豁然开朗了起来。那个曾经在他的脑海里朦朦胧胧的想法,也越来越明晰了起来,渐渐地,终于成了一个可以操作的完整方案,再回想那些纠结的事情时,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人到万难须放胆,事当两难要平心。有时候就是这样,当你面对同一个问题,如果心大了,问题就变小了;如果心小了,问题就变大了。
不知不觉,车到了政府大门口,他掏出了手机,给吴国顺打了一个电话,说:“你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我们喝两盅。”